模糊的記憶，再次浮現在了腦海之中。

建安十六年，冬。

青州，莒縣。

縣丞家的千金小姐便這個時候出生了，縣丞夫人懷抱著初生的嬰兒，歡喜無限。

“老爺，你說給咱們的女兒起什麽名字好呢？”

“哈哈哈，女子當淑惠賢良，就給女兒取名叫惠姑吧。”

“惠姑，乖啦，不哭咯……”

屋外寒風刺骨，淩厲的風呼嘯著，似乎掩蓋了天地間，一切的聲音。

一支兇神惡煞的馬隊，正冒著風雪前行。

他們不知是缺了糧食，還是原本天生就殺戮成性，一進縣城，這夥強到就開始大肆屠戮無辜居民！

“我等乃河北袁氏舊部，今日前來找你們這些叛徒討債來也，快快出來受死！”只聽那馬隊領頭之人，一邊兇神惡煞的狂笑著，一邊揮舞手中的馬槊，刺殺著無辜的平民。

“這位好漢，勞煩住手！”

就在這時，莒縣縣丞踏雪而來，向那頭領大喊了一聲。

這一刻，他仿佛不再是一個文弱的小縣文吏，而是變成了一個英勇無畏的將軍，他在風雪中吶喊著：“當年是老夫一人，打開縣城，投靠曹丞相，與縣中平民無關。諸位袁氏英豪，想要討債的話，就沖著老夫一人來吧，勿要再傷害無辜了！”

“你這老兒，真是不怕死！”那頭領大喝一聲，挺槊躍馬而來，剎那間，鮮血染紅了白雪，縣丞並沒有嘶喊，也沒有呻吟，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倒在了紅雪之中。

“孩兒他爹！”縣丞夫人懷抱嬰兒，撲倒在雪中，悲痛的哭喊著。

“全部殺光，一個不留！”那首領策馬而來，直逼縣丞夫人母女，縣丞夫人眼見無法閃躲，只能用自己的身軀保護孩兒，抵擋賊人馬槊！

鮮血四濺，染紅了皚皚雪地。

“哇……”那女嬰不停的在風雪中哭喊著，可是這並沒有讓那夥強盜心軟，眼見著那女嬰性命不保，就在這時，遠處一陣鐵蹄聲踏來，風雪中傳來一聲呼喝：“虎豹騎在此，賊人休要猖狂！”

那馬隊頭領還未來得及喝罵抵擋，便被一支漆黑的長槍刺穿了咽喉！

“你……”那頭領望著眼前黑甲黑馬，戴著黑豹面具、宛如一尊煞神的騎士，轟然倒地。

“虎豹騎，是曹賊的虎豹騎！”那夥賊人見頭領已被刺死，頓時作鳥獸散，只留下遍地的屍體，與鮮紅的雪花。

“哇……”那女嬰仍自不停的啼哭著，縣丞夫人一口氣未絕，她拼盡全力，向那虎豹騎士兵說道：“將軍之恩，此生難報……只是……苦了這剛剛出世……不久的孩兒……青州……瑯琊，有位神醫名吳普，與……我家老爺……素來相善，勞煩將軍帶著孩子，去找吳普先生……教他幫我們夫婦，將她撫養長大……，將軍……切記，孩兒……名叫李惠姑……”

風聲愈緊，黑甲的騎士懷抱著啼哭的嬰孩，消失在了大雪之中。

“師父將我，撫養成人，還傳授了我醫術，每次當我親手醫治好那些病人的時候，我真的覺得好開心，好開心……”李惠姑和夏侯玄倚靠在一起，先前太過匆忙，她忘記了帶上幹糧清水，便跳了進來，這會兒兩人都是又饑又渴。

“夏侯大哥……看來，我們要死在這裏了……”李惠姑不禁心下淒涼，潸然淚下。

“別……哭……”夏侯玄睜開了雙眼，吃力的擡起手臂，擦了擦李惠姑臉上的淚水：“哭了……就不好看了……”

漸漸的，已至黃昏。兩人恍惚之間，似乎聽到，遠處有吟歌之聲傳來，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唱道：

“鴻鵠高飛，一舉千裏。

羽翮已就，橫絕四海。

橫絕四海，當可奈何？

雖有矰繳，尚安所施？”

是的，他們沒有聽錯，這歌聲似乎離他們越來越近了。

夏侯玄終是體力耗盡，昏迷了過去。

“這……這是哪裏……”

夏侯玄睜開了雙眼，發覺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，這是一間簡易搭成的茅屋，而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張藤榻上。

“夏侯大哥，你醒啦。”耳旁傳來了熟悉的聲音。

“惠姑……”夏侯玄企圖翻起身來，卻覺周身一陣劇痛。

“不要亂動。”李惠姑一瘸一拐的端著一碗藥走了過來：“來，趁熱把藥喝了……”

“哈哈……”這時，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，一人推門而入，只見那人長發披散，臉上微有髭髯，，身披鶴氅，神態超然，儼然一副世外隱者的氣象。

“這就是救我們上來的那個人，此處便是他的住處。”李惠姑解釋道。

“多謝……這位大哥……”夏侯玄努力坐起身來，朝著那人行禮答謝。

“謝什麽，只不過舉手之勞而已，再說……”只見那人突然神情有些忸怩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：“再說那獵坑，本就是我所設的，咱們頂多算是扯平啦，哈哈哈……”

“小弟覆姓夏侯，單名玄，字太初，不知大哥怎生稱呼？”

“在下，姓山，名濤，字巨源。”那人微笑還禮，一揖而拜。

在此處修養了幾日之後，夏侯玄的身體基本上也已康覆了。

林中，二人爽朗大笑，對席而坐。

“只可惜，小弟有傷在身，不便飲酒，否則，一定與巨源大哥一醉方休。”夏侯玄舉著茶杯而言。

“哈哈……”山濤大笑道：“太初兄弟，你我志趣相投，既遇知己，是茶是酒，又有什麽區別呢？”

“巨源大哥，真無愧是鳳隱山林之士，如此灑脫超然，著實令小弟佩服。”

“對了太初兄弟，你既覺得這廟堂之事繁瑣，又為何不抽身事外，反而涉身其中，自尋煩惱呢？”

“巨源大哥。”夏侯玄若有所思：“有些事情，身不由己，一旦你已涉足其中，便無法擺脫，如若半途而廢，只會令自己徒增心中的負擔，反而適得其反。”

“好一句‘身不由己，不得不為’，出世之人固然瀟灑，不過山某以為，心懷天下，才更是大丈夫應當所為，來，我敬兄弟一杯！”

夏侯玄搖頭苦笑，舉起茶杯一飲而盡。

“不過，今日之天下，雖稱鼎立之勢，但這所謂的鼎，其實早已失衡，劉備已死，巴蜀域狹，只能自守，諸葛雖連年北犯，但一人之力又怎能挽回國勢？東吳屢敗，內鬥不休，也難與我大魏爭雄，除此，還有什麽值得太初憂心的嗎？”

“外患固不足慮，可是大魏廟堂之上，早已暗流洶湧，如若有一天，外患內憂一齊而至，我大魏豈不危矣？”夏侯玄舉茶而言：“方才聽山兄所言，甚是明晰，難道巨源兄其實也存有一展雄才之心麽？”

“實不相瞞。”山濤爽朗笑道：“山某雖隱於山林，實則確無隱者之心，若有機會，山濤定會一展胸中抱負！”

漸漸的，日頭已然偏西。

“巨源大哥。”夏侯玄起身，行禮道別：“我與你一見如故，本想再暢飲歡談數日，只可惜還有事在身，只能有緣再會了。”

“既然如此，後會有期。”山濤也不多做挽留，起身而揖：“太初保重。”

“後會有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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